这一日,熊思谨穿一件淡青色连衣裙,长袖方领,一根杏色丝带随意将蜂腰束了,更衬得酥胸高挺,身段婀娜,不仅没了凶巴巴的大小姐气势,更变得清新雅致不少。她手里提个食盒,款款行到禁闭室,让卫兵开了门,形色淡然走了进去。
文放躺在禁闭室内一角,此时高烧已退,全身鞭痕、烙印被痂覆盖,伤口都已结了疤,浑身用纱布牵绕,只露出了脸孔、眼睛,跟木乃伊一般。他看着熊思谨进来,微一点头。
熊思谨蹲在文放身边,细细看了他面目一阵,叹息一声,自顾自将食盒内酒食米饭一字摆开,幽幽地道:“你去闻香楼里狎玩那些姐儿,我没放在心上,男人么,谁没年少轻狂的时候。他们说你**妇女,掐死幼儿,我也不信,万友民虽然混蛋,但也不至于结交匪类。我去求了父亲,他叱我多嘴。我知道,父亲向法院提出十天后再公开宣判,就是为许团长他们争取时间,好为你查找证据,洗脱罪名,他能力之内,也就能做这些。说不定到了宣判那天,事情就有了转机。”
文放此时倒对生死看的淡了,如果真要被冤死,那也是命数使然。他定定看着熊思谨动作,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,这感动不似静岚到来那么强烈,却也温温婉婉,沁人心脾。
“熊姑娘,你对文放,大可不必如此。你不亏欠我什么,文放一条贱命,值不得您如此挂怀。文放自认没有做下过此事,问心无愧,天理昭昭,终会还文放一个真相。”
熊思谨淡然一笑,道:“值不值得挂怀,你说了不算,我自己心里明白。你倒是看得开,现在外面报纸都嚷着杀你呢,你就不怕?等你真被他们杀了,迟来的真相,又有何用?”
文放道:“信我者,真相自在心中,不论迟早;不信我者,凶手就在眼前,不管真假。”
熊思谨看了他一眼,又叹息一声,意兴索然道:“我与父亲说起让你提亲的事,父亲不允,说我胡闹,我也知道,父亲是为我好。我太过草率了,吓着你了吧。”
文放呵呵一笑,道:“没有呢,你天生丽质,样貌出众,我文放一个浪荡子儿,配不上你是真的。我还说呢,这么大个好处,怎么着也砸不到我头上来呀。”
熊思谨瞥他一眼,嗔道:“我是一个好处吗?”
那似嗔似怒的表情,含笑带羞的眼神,将个女儿媚态展现无遗。文放看着眼前姑娘,心中无限感叹:这熊思谨霸道之外,也有俏皮可爱之处啊,要是自己没有蒙冤入狱,该有多好。
“熊姑娘,你的恩情,文放记在心上,此生不忘。”文放看着熊思谨,真诚地说道。
熊思谨脸颊绯红,她飞快地看了眼文放,站起身来,“好吧,但愿你此生不忘的,不是我打了你那一枪。我要走啦,不然父亲知道了,又要怪罪,你好好休息,我相信,会有转机的那一天。”
文放点点头,目送着熊思谨离去。熊思谨临到门口,突地又回过身来,“下次你别再叫我熊姑娘啦,叫的我脑袋都大了,不好听,你叫我思思好啦,父亲经常是这样叫唤我的。”
文放看着熊思谨含羞带嗔的明丽脸孔,心中一阵温暖,只觉面前的酒食,似乎比平日里更加飘香诱人,让人胃口大开。
是日夜,长沙许家公馆。
赵汝宁走出许静岚房间,看着忧心忡忡的许静岳,恬静一笑,走近了与他轻轻相拥,眼中尽是温柔幸福。
许静岳字临川,民国元年即1912年生人,常德桃源叙里人,在叙里,许家为望族,家中良田千顷,佃农上千。他于民国二十二年考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,民国二十五年毕业,进入第143师任上尉连长,在华北与伪李守信部、伪冀东军均有交火,因性情耿直,作战勇敢,颇受第143师师长赖云标喜爱,五月才刚刚提拔为1804团团长,此次回湘,专为与未婚妻赵汝宁完婚而来。
许静岳轻抚赵汝宁如丝绸般润滑的长发,叹息道:“小妹睡着了?”
赵汝宁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将脸孔贴在许静岳宽阔厚实的胸膛,静静聆听那雄浑有力的心跳声,心中满是喜悦幸福。
赵汝宁自小与文放、许静岚读书习字,玩耍长大,文放赖痞,静岚调皮,赵汝宁性情雍容大度,在他二人面前一直如大姐姐一般。她心智较文放、静岚都要早成熟,从小就对严肃正经的许静岳很是爱慕。许静岳比他们三个大个四五岁,对他们这些小屁孩向来不屑一顾,赵汝宁想与许静岳说话都不得其便。
儿时,每天清晨,许静岳都会在叙里披纱湖畔负手吟书,赵汝宁偷偷跟随不知看了他背影多少回,那背影从懵懂少年长到现在的英朗青年,一直萦绕在她心中,每每忆起都是甜蜜相思。
此刻多年相思的情郎就在自己身边,赵汝宁焉能不高兴?她闻着许静岳身上男子气息,想着二人大婚在即,心中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,又有将为人妇的幸福。
许静岳却没赵汝宁那般百转柔肠,他抚着她圆润的肩膀,叹道:“小妹可有三天没正经吃过饭了?你多劝劝她。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眼看着明天就要开庭了,勉之要真是回天无望,那也没法,她也不必执念如此,到时伤了自己身子,母亲又要怪罪我了。”
赵汝宁轻笑一声,道:“你还不知小妹心意么?”
许静岳不解:“嗯?”
赵汝宁道:“你这个大哥呀,就知道国家大事,女儿家的心事一点都觉察不到。小妹心里喜欢勉之呢,她这几日看你们忙里忙外,帮不上忙,一直躲在房间,纸上不知写了多少勉之的名字,她心里的焦虑不安,比起你我,都要多得多呢。”
许静岳恍然大悟。“我说呢,从我回来这丫头就没露过笑容,一直忧心忡忡的,没想到,她大大咧咧的,对勉之却用情至深。”
赵汝宁粉拳一锤许静岳胸膛,嗔道:“还说静岚大大咧咧,你又何尝不是,人家对你的心意,你又知道多少了。”
许静岳闻言呵呵一笑,紧紧将她拥在怀里,惬意地道:“那个偷偷尾随着我,躲在槐树后偷看我背书的小丫头,我可是留意好久了呢。要不是我早早跟父亲说了,非你不娶,逼着他向你家提亲。你这十里八乡闻名的贤淑女子,怕是早被媒人说了上百回亲了呢。”
赵汝宁听了大是甜蜜,一颗芳心仿佛要融化了一般,身子软绵绵地偎在静岳怀里,只想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才好。
却听许静岳叹道:“可惜了静岚这份情意,还不知勉之待她的心思呢,他二人也是两小无猜的情分,奈何老天偏要捉弄,不然真要成就好事,也是一桩美好姻缘呢。”
赵汝宁听了也是幽幽一叹,一时两人静默无语,客厅内变得静谧起来,只听见窗外楼下远远传来卖麦芽糖的竹梆声。
第二日,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,许静岚就翻身起来,她一夜噩梦,辗转反侧,根本就没睡着,推门出来,见哥哥拥着汝宁,二人坐在沙发上,身上盖件薄毯,睡的正香。
“要是勉之哥哥能这样抱着我,看着鱼肚翻白,朝阳喷薄而出,等着第一缕阳光洒到我们脸上、身上,那该多好啊。”许静岚看着眼前沉睡的二人,触景生情,心中更是酸楚,才不过十八岁年纪,正是豆蔻年华的美好时节,在她那张略带稚嫩的脸上,分明布满了与之不符的沧桑与悲恸。
赵汝宁被一阵压抑着的啜泣声惊醒,她睁开眼来,发现静岚缩在墙角,抱着自己双膝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,神情哀怨,眼中泪水簌簌而下。
她赶忙起来,走过去将静岚搂在怀里。今日文放宣判,静岚已经到了情感崩溃的边缘,她不知道拿什么话去安慰,此情此景,她只能像小时候一样,搂着静岚,轻轻哄着,希望能够给她带来些许温暖。
许静岳站起身来,看着妹妹痛苦的神情,恼怒地一揪头发,拳头朝着虚空,狠狠砸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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