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国争霸 013 图娅不哭

    李牧的二百骑兵齐装满员携带三天干粮，潜伏在榷场左近的山林里，人衔枚，马勒口，只等林胡的人马分散气势稍懈的时候就对东海公发动突袭。结果他还没动手，林胡人自己先乱了。

    “将军，驿站方向放生激战。”观察哨从一株高树上滑下来，向李牧禀道。

    “不是让驿站的人都疏散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已经传下将军的令，驿站的客商和吏卒都已经躲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有胆量托大不走的也只能是苏秦跟两个剑豪，如果他们有失，李牧的麻烦可就大了，他决定不再等待，即刻发令开打。

    赵军施行胡服骑射已有近三十年的历史，除了卫戍邯郸和边关重镇的部队还存留有少量精锐战车以外，其它各路军队早已经舍弃车战方式，而代之以全面的弓弩骑兵和重装步卒，战术灵活简单，各种地形都能适用。

    本来榷场配属的军队只是步卒，但李牧这三年来巧取豪夺，把积攒下的本钱都花在装备和人员上了。所以队伍一拉出来，都是赵军最纯正的骑士，人配硬弩短弓，马饰胸甲护面，连所用的箭都比寻常赵军的昂贵许多。

    李牧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，他还是第一次搞出这么大的事来，以前都是他去找人家的晦气，这次却是林胡找上门来寻仇。他背插一杆红色认旗带领第一波五十名骑手抵近林胡军的侧后，队伍排成一线把箭矢直瞄射进人群，不等对方后卫反击，立即向东边驰去脱离射程。林胡兵只装备简单的木盾，在这样的距离上防不住劲弩，更有不少裹协进来的牧人们不习战术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像草垛子一样叫射倒在地。愤怒的林胡人把箭射向空中，想利用落矢报复赵军。

    “好！”李牧放声大笑，他背后的认旗叫风扯得呼啦啦做响，回头看着稀疏的落矢轻飘飘插在冻土地上，毫无准头。一击得手，李牧的首队兜个圈子向出发地奔去，骑手们在马上再次认弦上箭，这种制式硬弩常人非要下马才能上弦，但李牧的队伍是拿钱财砸出来的精兵，个个都能在马背上踏开弩弓。

    林胡自发的抵抗进入间歇，第二波赵军又袭来了，仍然是五十名骑士排成密集的一列，宛如长蛇一般咬下林胡军一块血肉之后折向东边。

    驿站方向的场面已经够乱，两个妖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，巫师也破不了。一百各部杂兵像木偶一样失去了心智，成了对方的棋子，挥着兵器返杀回来，虽然实力毫不起眼，场面却十足骇人。林胡武士一开始还在犹豫，但见到这些人就像疯子一样不听劝告，也只好对他们痛下杀手。砍倒了这百来人，两个妖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，东海心疼得直叹气，这叫他如何向死者的部族解释啊。

    东海公听闻李牧现身在背后，登时大怒，下令所部精骑反冲，立即改变挨打的局面，然后催动战车折回东面，整个林胡军来了个大掉头，朝着李牧的方向压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用铁簇！”东海公大声嘱咐道。

    林胡部经营多年，很有些实力，平日狩猎只用的箭簇都是骨头和石片磨制而成，但这次是打仗，骑手们都抽出箭囊里珍藏的铁簇箭认在弦上，正赶上李牧的第三波骑兵袭来。

    失去了突然性的抵近攻击变成了自杀，弩弓的射程不及猎人们的长弓，赵军这一队被羽箭覆盖，半数落马被射成了刺猬。林胡军以木盾长梭标列成一线推进，两翼轻骑齐出形成一个钳形，尾随在赵兵后面。

    李牧领着百骑与未及出战的第四队骑兵汇合，一起来救被打残的第三队，打退了一股林胡骑手之后，引兵向南遁去，边跑边回身用骑弓狙击冒进的林胡人。林胡军得势不饶人，打着人面旗继续追赶，来到道路收窄之处遭到李牧部迎头痛击，暂退。东海公不再追击，留下一支强兵坚视李牧，回头顺势占了榷场。

    入夜，榷场燃起火光，林胡部长老们约束不住部下，洗劫了官署之后，漫无纪律的猎手们打起了商铺的主意，平日趾高气扬的业主们见了刀子就唯唯诺诺，猎人们胆子逾大，敢有反抗就一刀砍过去。东海公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因势利导，下令天明结束抢劫。即使这道命令仍然让猎人们大不满意，他们之所以参战，说白了还是觊觎榷场里的财货。

    既然小商贩抢得，大商队也就不在话下，更巧的是，有武装保护的塞外商团已经躲到山里去了，留下的货物没了主人，猎人们搂了个盆满钵满。

    后半夜，满载战利品的林胡人喝醉了酒，开始蹂躏榷场的女人们，妓寮里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，没有逃走的住家女也惨遭毒手。部落巫师们不用亲自去抢劫，这几个神头鬼脸的巫师连御数女，累得几乎爬不起来，仍然念着咒语为前来祈求山神保佑的战士画面，顺便收下他们的供奉。有了地位崇高的巫师们撑腰，局面更加混乱，为了抢夺财物和女子，为了争夺房屋和帐篷，猎人之间发生的械斗彻夜不停。

    东海公后悔不迭，自己的队伍还没打硬仗就已经乱了，早知道就让族人们在外边露营。打过大仗的他当然知道此时是最危险的时候，立即招集族中可靠的长老离开官署，领着亲卫往榷场外开拔，一路收拢队伍。但已经酒醉的猎人们不听招呼，东海公只带走了三百多人。

    “这是个陷阱！”东海公恨恨地拍着戎车说。

    “只能希望李牧没有力量在这时候赶来，”另外一位长喘着粗气老说：“儿郎们都中了邪啦”。

    东海公在榷场外战战兢兢地挨了一宿冻，结果等到天明，什么事也没发生，不由得长出一口气，赶紧传令招集队伍，但是林胡部已经摊成大饼，没有了建制，想收拢起来谈何容易，执掌牛角号的传令兵们把腮梆子都吹疼了，猎人们才牵着驮马从榷场里施施然出来，马上载着大包财物，有的马匹后边还拴着成串的女人。

    这时候，四周的部落也得到东海公战胜的消息，都赶来分享战利品。东海公召开部落大会，结果吵成一团，计划中的议题被搁置起来，争论的焦点变成了重新划分地盘。

    东海公一看不是办法，下令招待各部领袖，同时招集几个真正的话事人进了他的牛皮帐，他意识到必须达成真正的协议，做成既成事实，不然等赵人反应过来，林胡部就要面临泼天大祸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李克在马场找到赵国官吏，问清了楼烦部的方位，打马疾驰。他要尽快找到胡三问商量对策。按照他的计算，李牧就算是军神附体，也未必是十倍于他的林胡人的对手。李克的坐骑非常争气，二十里山路小半个时辰就到了，一进楼烦营地，迎面看到高杆上挑着一面旗幡，上绘弓箭和苍鹰。

    果然是个善射的民族，李克暗道。

    楼烦部与诸胡不同，也许是源自华夏的原因，相当开化，只问了几个人就找到了精通中原话的向导。此人一见是赵国的大官驾到，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，李克连哄带吓终于打听到长老们居住的山坡。

    “胡三问可在吗！”李克来到坡下大声喊道，话音未落，一枝雕翎箭就当面射了过来。

    李克反应已经数倍于常人，马背上侧身躲过来箭，抬头一看，只见一个悍妇手执长弓立在高岗上，此妇四十来岁，生得身高体胖，壮如男子。

    “楼烦就是这么欢迎客人的吗？你去跟胡三问说李克来访。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找——何事。”妇人生硬地说，眼睛盯着李克，好像李克欠了她五百万。

    “我找他有要紧事！”

    “坏人是赵人！”妇人搭上另一支箭。

    “我日，跟你怎么说不清楚呢！”李克气得鼻子都歪了。

    忽然坡上一个羊皮帐篷毡帘一挑，胡三问从里边出来。

    “女儿，还不见过上将军，他是为父的故人，不得无礼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——大姐是你闺女？”李克道：“你怎么不好好教教她道理呢，有见面就要杀人的吗？”

    “芝林从小当男孩子养大，成天钻老林子，见的牲灵比人多。”

    “芝琳？”李克差点让口水呛死在马上。

    “上将军这么快就来到楼烦部，莫不是现在就能出关不成？”

    芝林气鼓鼓地把弓套在脖子上，转身就走，边走边说：“图娅哭——图娅一直哭……”

    李克下马，看着悍妇的背影，一脑门子汗，心说原来这女人是个傻子，傻子杀人不偿命，以后可得躲她远点！

    胡三问把李克让到帐里烤火，一碗马热奶端到了他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榷场有大事，你赶紧招集人手，咱们赶过去还能救下李牧！”

    “楼烦与李校尉并无交谊，因何要去救他？”

    “李牧答应帮助你们出关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可是老朽还未曾说服长老们。”胡三问一摊手掌。

    “原来出关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呀！”李克快气疯了，他揪住胡三问，大声吼道：“你一个人做白日梦，就让我趟了好大一滩浑水知道不！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，毡帘一挑，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嗷一嗓子扑了进来，张开双臂往李克脚下就抱去，她身后是胡三问的傻女儿，嘴里不住地念：“图娅不哭……图娅不哭……”

    李克见状赶紧避让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里疯子都成对吗！”

    “上将军莫惊，此女不是疯子。”胡三问说。

    妇人抬头看向李克，李克失声道：“你是图娅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