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爹,我去见过高欢了。”二小姐提着一盒杏仁酥到了娄老爷的书房。
娄老爷高兴的说:“这回你知道他骗你了吧,这帮汉人就是一肚子坏水,起了个鲜卑名也是条汉家狗。”
二小姐辩驳道:“其他士兵都叫他贺六浑,我就自以为他是鲜卑人而已。他只是没有给我解释,算不得骗我。”
娄老爷冷笑一声:“哼,看来那高欢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,你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了?”
“爹爹,女人是相中了他的人,觉得他人品上佳,对我又一片真心,方才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!”
“一片真心?以咱家的家世,全怀朔的男人都会对你一片真心。要知道人心会变,可银子不会变,爵位不会变。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,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不好吗?”
“门当户对?那陆四跟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,可那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。女儿嫁的是男人,是和人过一辈子,又不是跟银子、爵位过一辈子!”
“那好,陆四暂且不提,你当初跟我说要找个潘安、卫玠、吕布、诸葛亮一样的男人了。你看看这个高欢,论出身、论家世、论前途,哪样都配不上你。难道就凭一张抹了蜜的嘴就把你的心给勾走了?”
“在我心里,他的貌不比潘安、卫阶差,智也不输诸葛,现在虽然落魄些,可必有他青云直上一飞冲天的时候。”
娄老爷看女儿这么固执,有些气急:“他们汉人不是最讲究门第礼法的吗,你俩门第悬殊,要嫁给他那是下嫁,这要在汉人的朝廷,越级通婚是犯罪的啊。”
二小姐听了她爹这番话,咯咯的笑个不停,“爹啊,我看你是气糊涂了吧。咱们北魏是鲜卑人的天下,又不像那南梁是汉人做主。你要选个标准,那就鲜卑和汉人的习俗选一个。”
喘口气,二小姐接着说:“鲜卑人通婚哪讲门第,男子若喜欢上女子,大不了掠走藏个百天半年的,娘家看生米煮成熟饭也就同意了。要是拿汉人的习俗讲,他本出自高门大户,我不过是蛮夷家贵族的女儿,娶我也算门当户对,女儿还算高攀了呢!”
“爹爹,你这一方面用汉人的习俗说下嫁,又拿鲜卑贵族的身份去压他。这不是把牛犄角搁在羊头上——安不上嘛!”二小姐一口气全说完。
立在一旁的叱奴娇听了这番话,心里暗暗给昭君小姐叫了一声好,这才是一张妙嘴,生生把大家都认定的事情三言两语就给推翻了。
话没几句但听起来还颇有道理,让人反驳都不知道从何处下嘴。
“你,你……”娄老爷被女儿这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,瞪着眼睛想了好一会,最后摆摆手,“算了,我是说不过你,也不想跟你说了,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二小姐反应极快,从叱奴娇手上取过一盒点心,走到娄老爷面前,跪坐在席子上,撒起娇来,“爹爹,女儿知道爹爹心疼女儿,怕女儿跟了他受委屈嘛。可您都没见过他,就一个劲的说他不好,女儿当然不服气。下月初,他会来府上提亲,您先见一见他。等看了他的人之后,您再挑错,女儿才心悦诚服。“
见娄老爷沉默不语,二小姐把盒子打开,“爹爹,这是我今天在街上买的杏仁酥,这杏仁有生津止渴,润肺定喘的功效,冬天吃最好了。女儿看您这几天有些气喘,特意买给你尝尝的。”
这一通撒娇,娄老爷心一软,败下阵来,“罢了罢了,真是拿你没办法,那就等我见了他本人以后再说吧。”
看着二小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,娄老爷有些憋闷,愤懑的自言自语:“高欢啊高欢,我娄家的大门可没这么好进。”
娄老爷既然知道了二小姐和高欢的事情,二小姐也就不避讳人了,频频出府与他私会。
叱奴娇作为二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要随身侍奉的,可这二人世界多个碍眼的,连叱奴娇自己也觉得尴尬。
因此但凡把二小姐送到高欢身边,叱奴娇就找个借口离开,看天色晚了,在来寻二小姐。
逛街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种爱好,可是天天在街上闲逛就成了无聊的事情了,尤其当街上每个店铺的陈列叱奴娇闭着眼都能摆出来的时候,逛街就完全失去了乐趣。
这不刚送走二小姐和高欢,叱奴娇五脊六兽实在不知干些什么,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故人。
走到王思政的画室门口,她轻轻推开了门,那个一尘不染的白衣公子正在聚精会神的作画。
她悄悄走过去,站在画桌前停下,观摩着他正在画的这幅提名为“如胶似漆”的画。
“来了?”王思政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,声音不带一丝感情。
叱奴娇有些好奇:“你不抬头,怎知是我?”
“桂花香”王思政放下手中的狼毫笔,抬头对上叱奴娇好奇的目光。
叱奴娇抬起双手在鼻子底下嗅了嗅,“我每日给小姐梳头都要用到桂花油,不自觉的就沾了一身桂花香。你要不提,我自己都没发现呢。”
“坐吧”王思政指了指身前的条凳。
“王公子,你这副图,画了两匹马在郊外,高大的那匹吃草,矮小的那匹站在旁边,马背上都有马鞍,为何却不见骑马的人呢?偏偏名字又叫‘如胶似漆’,这词可大多形容相爱中的男女啊?”
王思政不直接回答问题,反问道:“你觉得这画好么?”
叱奴娇有些吃惊,心虚的回答:“我只是个丫鬟,不会看画。不过我觉得这两匹马画的跟真的一样,从画上就能看出它们舒适自在。最好的地方就是马的眼睛,极为神似,两匹马像在相互凝望,好像情人之间在相互耳语。”
“两匹马都如此恩爱,那你说他们的主人呢?”
叱奴娇恍然大悟,惊喜的说“原来如此,一对爱侣骑马郊游,情到浓时,连马都不栓就跑去耳鬓厮磨。而这两匹马因为主人的相见也可以团聚,享受着悠闲的时光。借马喻人,王公子真是有才!”
王思政今天心情很好,脸上居然露出了难能可贵的笑容,叱奴娇看着他扬起的嘴角楞住了。
“怎么傻站着?”王思政看她这幅呆呆的表情问道。
叱奴娇这才回过神来,“王公子,你今天居然笑了呢,我可从来没见你笑过!”
没等王思政回答,屋外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,袖口绣着一个金色的“穆”字。
他冲着王思政行了一礼,“王公子,穆老太爷本要亲自来,可因年纪大了,腿脚不便,差我来取画。这是酬金!”
说完,这小厮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,鼓鼓胀胀的,估摸着有上百铢钱币,他恭恭敬敬的把钱袋递给王思政。
王思政看也不看钱袋,顺手接过放在画桌上,对着小厮说:“你随我来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,估摸着是给这人拿画去了。
叱奴娇看着这幅“如胶似漆”上的两匹马愣愣出神。
她和娄昭学骑马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,去郊外策马奔腾,累了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慵懒的晒太阳,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,他们两人的瞳仁中也只出现对方的身影。
那时的豆腐和越影就像画上的两匹马,悠然的吃着草,说着只有它们才懂的语言。
想到娄昭,叱奴娇眼神一暗,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身鹅黄衣衫神采飞扬的刘小姐,她叹了口气。
那小厮手捧着一卷轴小心翼翼的走出里屋,冲着王思政拜别。
王思政出了里屋就看见叱奴娇一脸落寞的样子,紧了下眉头,“你,可好?”
叱奴娇回过神来,淡淡的说:“看着你的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。算了,不说我了,我要恭喜王公子,穆老太爷可是怀朔的泰斗,他喜欢你的画,就说明王公子的画是这份的!”
叱奴娇竖起大拇指,意味着第一等。
王思政摆摆手:“不过机缘巧合,他托我画了一幅,算不得什么。倒是你,在娄府过得还好吗?”
“我很好,二小姐仁善,对我很好。”
“那府里其他人呢?”王思政接着问。
叱奴娇眼前又出现了娄昭的笑脸,她赶紧把他从头脑中赶走,“其他人对我也都很好,很照顾我。”
王思政头一低,不再说话。
叱奴娇抬头看天,转身对王思政说:“我得走了,还得去找二小姐呢。”
目送着叱奴娇的背影到了门口,王思政开了口:“我这还缺个磨墨的丫鬟。”
叱奴娇心有灵犀,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,露齿一笑,“好,如果有一天我在娄府待不下去了,就来给你磨墨好了!”
备注
五脊六兽[wǔjíliùshòu]:用于宏伟的宫殿屋顶建筑。也形容心烦意乱,忐忑不安。